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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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容真真洗了手,從盆裏撈起一個熱騰騰的粽子,用帕子包住,將上面的棉線拆下來,拆下的棉線洗幹凈後要收起來的,日後可以再用,因此須得很小心,不能將線拆壞了。

這只粽子的線不知怎的綁成了死結,容真真解了半天都解不開,熱氣透過單薄的帕子,燙得她直吸氣,粽子從左手換到右手,又從右手換到左手,還是沒剝開。

潘二娘從她手裏拿過粽子,“娘來剝。”她目光在容真真手上掃過,眉頭一下子就皺了起來,“手咋受傷了?伸出來我看看。”

容真真的手是在被黃臉推開時捏傷的,黃臉手勁兒大,小孩子的皮肉又細嫩,便留下了幾個青青紫紫的痕跡。

她簡單的把今日的事兒娘說了,潘二娘心疼極了:“這些黑心肝的小鱉孫,你日後不許去做買賣了,這都傷成什麽樣了,去櫃子上拿藥酒揉一揉,把淤青推開。”

容真真就踩著凳子去拿了藥酒,這一大壺酒是趙朋泡的,裏面泡著些雜七雜八的木頭和枯葉,據說都是藥材。

趙朋隔三差五的要倒上一盅,慢慢咂摸,說是三日一盅酒,活到九十九,這可是能強身健體的寶貝。

他時常也倒上一盅,叫潘二娘也喝,可潘二娘不慣飲酒,頭一回喝這藥酒,被辣得打了兩個響亮的噴嚏,沖鼻的辣勁兒持續了小半個時辰才散去,自此以後趙朋就不叫她喝酒了。

這壺酒不光被趙朋用來當補藥補身,平日裏有個什麽跌打損傷,也是用它來治的,效果比醫院裏的膏藥都好,容真真倒了酒,忍著疼自己揉了揉,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,好像真的好些了。

潘二娘在竈房做飯,走不開身,見容真真揉捏好了,就叫她:“給你爹送幾個粽子出去,拿碗裝著,一樣拿一個。”

每個粽子都有拳頭大,紮實得很,容真真頂多吃一個就飽了,但趙朋飯量大,三個粽子玩一樣就能入肚,只當飯前墊墊肚子。

容真真拿了個大海碗,將粽子裝進去,胖胖的粽子冒出個尖兒,她穩穩的端住碗,給爹送粽子去。

今日生意好,趙朋守在前頭走不開,趁著這陣子端午,他進了不少東西,有掛在門口的艾葉菖蒲,還有五毒香包、紙折的龍舟、粽子狀的小燈……這幾日正是賺錢的時候,他連吃飯的時間都舍不得浪費。

容真真到前頭店裏的時候,趙朋正忙著同幾個客人說話,好讓他們買下更多的東西。

“買下吧,您瞧這燈,多精致,愛惜著能玩半年不壞,壞了我包換,一年就這麽一回,孩子喜歡,咱們當爹的能不遂意?買盞燈,再添兩個子兒,還送一只龍舟,這龍舟單買要五個銅板,怎麽樣?我是個誠信人,從不坑人。”

被勸說的男子穿著粗布衣裳,額上有很深的皺紋,特別老相,顯然是手頭不太寬裕的,方才他在外頭被兒子求了半天,才答應進來看看,可花這麽多錢買些不能吃不能喝的玩意……他猶豫了。

跟在他身後的小子拉了拉他的袖子,眼巴巴道:“爹。”他的眼裏寫滿祈求,渴望的目光在小燈和龍舟上打轉。

男人在兒子的纏磨下很快動搖了,但他還想殺殺價:“這麽兩樣小玩意要十二文,也太貴了些,能不能少兩個?”

趙朋笑瞇瞇的彌勒臉直接變作個苦瓜,“唉,老哥哥,咱這是小本經營,十五文的貨,賣您十二文,已經是成本價,再少兩個,就虧本了,您看這龍舟,彩紙疊的,上頭的畫兒多精細,單論這畫,就不止兩文!”

他口舌了得,沒過多久就成功從客人兜裏掏出銅子兒來,那男娃娃左手粽子燈,右手紙龍舟,心滿意足的同他爹走了。

趙朋一一將幾個客人打發,才閑下工夫吃東西,聞到容真真身上的酒香,他納悶道:“福姐兒你怎麽一身酒味?受傷了?怎麽受的傷?”

容真真把今日的事兒又講了一遍,趙朋立刻道:“打明兒起你不要出去做買賣了,就在家裏好好讀書,爹不缺你一口飯吃,沒零用了就跟爹說。”

她遲疑著點點頭,心裏有些不舍,今天忙活一天,扣掉成本,凈賺了六十八文,這可是一大筆錢啊。

當初她娘還沒嫁給她爹時,因臥病在床,家裏沒有收入,福姐兒就聽她娘的主意,花六十文買一大袋面粉,煮面糊糊可以煮一個月。

趙朋大抵也看出她的不舍,語重心長道:“你知道那些讀書讀得好的能賺多少錢嗎?光說教書的,大學教授每月薪酬四百到六百元,比省廳長都高一兩百,哪怕當不成大學教授,中學教員每月有五六十,小學教員三四十。”

容真真聽了,眼裏放出光來,她都不能想像幾百大洋得有多少,怕不是金山銀山吧?

趙朋又道:“爹不強求你讀書有多厲害,哪怕只讀完小學呢,也多了幾分本事,做買賣都要比人家強,要是能讀書呢,你一路讀,爹一路送,到時候出人頭地,咱趙家也出個女先生,京城一套三進的四合院三四千大洋,做大學教授大半年就掙出來了,你看,讀書多好,文化人,品格高,地位高,薪酬高,比做買賣出息多了。”

容真真從沒聽過這些,她所能見到最出息的人就是趙朋了,學校裏的那些同學,她雖知道都是很富貴的,但也沒什麽具體概念,她的經歷註定了眼界的狹窄,從前她想著跟著娘洗衣裳,後來也只打算長大了招個倒插門,繼續開著爹的小店,她是頭一回知道這世上還有其他路,那樣好那樣光明的路。

就好像有什麽東西,將她的心塞得滿滿的,她迫不及待的要去做點什麽,又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,趙朋也許自己都沒想到,他隨口的一番話,竟將一個八歲孩子的心給照亮。

容真真突然對外面的世界,生出了極強的憧憬與向往,她鄭重的向趙朋承諾:“我以後要當大學教授,在京城買個大院子,把爹和娘接去享福。”

趙朋哈哈一笑,不以為意的摸摸她的頭:“咱福姐兒真有孝心,爹等著。”他並不相信女兒這番話,那些豪富之家的子女,請了幾個家庭教師來教,都不定能考上大學,在他看來,容真真能小學畢業,就是個會讀書的好苗子,有文化的讀書人了。

正說話間,一個穿著中山裝的男子走了進來,他個子挺高,精神氣兒很旺,嘴角掛著一絲輕蔑又傲氣的笑,派頭十足的昂著頭,在鋪子裏打量了一下,用一種很有特色的腔調說:“趙老板,你這兒生意還挺不錯?”

他說話時慢悠悠的,拖腔拖調,一聽就是個當官的,說來也怪,凡是這些有個芝麻大職位的小官,做事最講究派頭,倒是那些真正呼風喚雨的,無論心裏是怎麽想,面上都很和藹可親,以示親民。

趙朋瞬間堆出滿臉笑:“嗨,這不是宋先生嗎?您怎麽有空兒來我這犄角旮旯?”

宋先生是稅務局的一個小小科員,官不大,官派倒挺大,他淡淡道:“你這個月的營業稅可沒交啊,這不得勞動我來跑一趟嗎?”

趙朋賠笑:“怪我怪我,早該去局裏交的,這不過兩天黃局長家的公子娶媳婦嗎?賞臉讓我去辦喜事,一忙起來,就給忙忘了。”

“黃局長?”

“對,就是你們稅務局的黃局長。”

宋科員的臉色一下子變了,高高昂起的頭總算低了下來,從他進入店裏,趙朋還是頭一次與他的視線對上。

他打開工作筆記本,裝模作樣翻了翻,“咳,是我搞錯了,你已經交過了。”

趙朋故作驚訝:“交過了麽?”他一拍腦門,“好像是交過了,瞧我這記性。”

宋科員走時,趙朋還假意留了飯,不過宋科員並沒有留下來吃。

潘二娘端了盤炸豆腐丸子出來,“我就說,明明記得你去交了那個什麽營業稅,怎麽今天還上門收呢,果然是他記錯了。”

趙朋哼笑一聲:“他哪裏是記錯了,明擺著是要坑咱們的錢,你當他收上去的錢是要交給公家?還不是揣到自個兒腰包裏了,這回恰巧黃局長的兒子成婚,請了我去辦喜事,不然明知道他坑人,不也得拿大洋將他填飽?”

潘二娘驚詫道:“這也太囂張了,這樣的大貪官一定要告了他。”

趙朋苦笑:“你去哪兒告他?稅務局裏上上下下勾結,我若是敢去告,別說把他告倒,自己就得先吃牢飯。”

他嘆口氣,“唉,別說這個了,沒吃虧就算好的了。”說到這兒,他趁機教育容真真,“讀書的好處就在這兒了,文化人地位高,若咱們家有個文化人,今天這個宋先生就絕不敢上門來。”

容真真點點頭,更深切的認識到讀書到底意味著什麽,她一吃了飯,就自覺回去看書了。

當然,買賣是不打算再做了,不過妞子卻從中嘗到了甜頭,容真真不做,她還要繼續做下去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民國文人收入是真的很高啊,怪不得那會兒那麽多大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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